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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8章 3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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終於,聽到了他的聲音:“語林......”

語林極力放穩聲調:“清臣,你......你在哪裏?”

死一般的寂靜。她屏息著等待回應,沈默每拉長一分,她的惶恐便加深一分。她如坐針氈,思緒如麻,千奇百怪的臆想在腦海中一閃而過,卻捕捉不住任何一種,頭暈得只想睡倒。

就在已無法維持聚精會神時,終於等來了答覆,卻是女子的聲音:“語林——,我是Daisy。”

語林下意識答應了一聲,理智在告訴自己可以放心了,心卻不知為何,做不到如釋重負。

“我和清臣在一起......”親近熟稔的口吻,平淡得幾乎理所當然。

反倒是聽了這話的語林,做賊心虛般“哦”了一聲,話到嘴邊,卻支支吾吾起來。

“語林,你在哪裏?”換成了沈清臣的聲音。

“我?”心中一慌,下意識地扯謊:“我......我在家裏啊。”

說完馬上反應過來,極力裝作隨口一問:“你呢?”

只有她知道,自己的心是如何劇烈地跳動著,一面控制不住胡亂猜測他的回答,一面又害怕他的回答不是自己想聽到的。

“......我在公司,你早點休息,明天要拍婚紗照,我會早點來接你。”

語林立刻相信了他的話,連忙答應自己知道了,囑咐他也要好好休息。她仔細回想方才一閃而過的畫面,光影之下的側臉,著實無法斷定,況且她本就希望是自己眼花錯認,如今更是篤定不已,在他沈穩溫存的話語聲中,她緊蹙的秀眉緩緩平覆下來,到了掛斷電話時,已經是懷著甜蜜的心情等待明日了。

沈清瑜始終笑吟吟地斜睨著沈清臣,不發一言。他一低頭,便見著艷光四射的她,嫣紅的面龐,美目流盼,星眸近距離地含笑凝視著他,媚眼如絲。多年前,見著她這般勾魂奪魄的模樣,他從來是無力招架的,可此時,他只是面無表情地移開了目光,淡淡說了句“你該回去了”便率先朝外面走了。

沈清瑜怔了怔,纖指輕輕撫過唇瓣,還能感受到被他火熱雙唇碾壓過的餘溫,前一刻,他還抱著她,與她吻得難舍難分,只因一個電話,他便刻意地變得冷若冰霜起來。

她也不氣餒,仍舊笑容滿面地跟上去,攬住他的手臂,嬌聲笑問:“你會送我回去麽?”

沈清臣有意避開不斷靠近的溫香軟玉,聲音平平:“我不能開車,你自己打車回去。”

若換作多年前,他對她這般不冷不熱,她早已不滿地沖他發脾氣,但此刻,沈清瑜只是笑著調侃:“我住的很遠啊,你放心我一個人嗎?”

果然,他想了一想,卻還是說:“我讓助理送你回去。”

說這話時,他們正站在酒館門前,沈清瑜聞言,再不糾纏,立刻放開了他的手臂,徑直走到街邊去攔計程車。沈清臣心中暗嘆,她的脾氣雖收斂了許多,性情卻還是這般讓他無可奈何。

沈清瑜頭也不回,攔下一輛車,正要上去,手臂卻被人拽住:“你一個人回去不安全。”

壓下心頭的喜悅,她故意板著臉,負氣地說:“不要你管。”一甩手便上了車,催促司機快走。

沈清臣只能跟著上車,轉臉見著她笑瞇瞇地瞅著他,明眸閃亮,眼神裏藏著不自知的慧黠。

他維持著自己的面無表情,沒好氣地瞪視她,卻說不出話來。沈清瑜雙唇一彎,湊近他,柔聲低笑:“我就知道你不會不關心我,別擔心,最多,我不再趁你不備親你啦。”

她在他耳邊說著俏皮話,距離不過方寸,吐氣如蘭,容顏美艷嬌媚。比方才突如其來的親吻還令他難以自持。為了不再情不自禁犯錯,他轉過臉,半降下車窗,目視著窗外,夜風寒涼,吹過面頰,將心頭那四處蔓延的悸動漸漸驅散。

沈清臣覺得自在許多,一切的念頭只剩下明日如何與語林拍下最稱心的婚紗照。

似乎讀懂了他的心,餘下的時間裏,沈清瑜不再出言撩撥,只是將身子倚靠在他肩頭,柔軟嬌慵的態度,使沈清臣恍惚有回到從前的錯覺。而當車子駛進某個小區大門時,他分明地聽見了自己一浪高過一浪的心跳聲,他苦苦壓制,仍是徒勞,轉臉狠狠盯著沈清瑜,目光如電,飽含無聲的質問。

小區位於城市邊緣,經年的建築,早已不似當日光鮮,整齊排列的樓房,散發著陳舊卻熟悉的味道,唯一不同的,是道旁的花木,經過歲月洗禮,長成了遮天蔽日的模樣。樹猶如此,人何以堪,沈清臣原本打算送到樓下便乘車離去,而此時,他在沈清瑜若無其事的笑容中,感到深深的無力,明知她是危險的,故意將他引來這個他們曾共同生活過的地方,必定別有用心,然而,他無法說服自己不下車,一如今天她打電話給他,說想在他結婚前再見一面那樣。

他懷著與過去訣別的心態,隨在她身後,記憶中的一幕幕漸漸湧現出來,細雨如絲中,兩人緘默不語,天地雖廣大,可此時此刻,他們心中能容下的,不過是身在其中的彼此而已。路燈靜謐的光芒下,他們一前一後走著,路不長,但走了許久,

等到進入樓道時,兩人的衣衫已微微濡濕,樓道狹窄,有幹燥的灰塵氣味,沒有燈,黑沈沈,地牢一樣,沈清臣走到了前面,用手機照明,踏著水泥制的臺階拾級而上。

沈清瑜沒有出聲提醒,見他停在“家”門口,霎時間對他所有的怨氣都煙消雲散了。心中強自撐著的那份堅硬徹底軟化成似水的柔情。她雀躍著輕跑過去開了門,沈清臣告辭的話來不及出口,已被她拉了進去。

“清臣,你看,是不是和我們從前的家一模一樣......”她挽著他的手,笑容滿面,不住口地訴說著發生在這所房子裏的一切,生怕有一絲一毫遺漏。

其實,他又何曾忘記過,平靜的目光追隨著她,他的臉上是無動於衷的漠然,她眉眼含情,溫柔的笑臉幾乎灼痛他的眼眸。可是,他是不敢相信的,在一起的時候,她和他賭氣,就喜歡用分手來嚇唬他,等他心慌意亂地去解釋,卻笑瞇瞇地說是騙他的。眼前的一切,只不過是她故技重施,用來報覆他背叛誓言的騙局,他絕不能再受她迷惑下去了。

他心中警鈴大震,便立刻抽出了手,拉開了與她的距離,說:“早點休息,我走了。”

無視她瞬間灰敗凍結的臉色,他轉身朝門口走去。

他記得自己邁的步子是很大的,可是還未出門,腰間一緊,已被她從身後抱住:“我不許你離開我。”軟軟的語氣,似撒嬌又似耍賴,宛然還是當年他全心愛著的那個人。

終歸還是狠不下心,沈清臣嘆了口氣,轉過身,扶起她,語氣是不自覺的溫和:“夜深了,你身體不好,不要熬夜。”

她改為抓住他的袖子,一臉固執,口吻嬌蠻:“你答應我不離開,我才聽你的話,不然你前腳走,我後腳就出去跟朋友鬼混去。”

“你敢......”沈清臣皺眉,冷聲責備:“你怎麽能這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。”

非但沒被他嚇住,她心情大好,瞅著他,笑臉如花:“你知道我對你從來是言出必踐的,所以還是寸步不離地在我身邊看住我,好不好?”

沈清臣自知,任憑自己在談判桌上如何巧舌如簧,碰到她,他永遠是有理說不清,當即冷下臉來,硬邦邦地說:“不可以,我明日要拍婚紗照,有些事情要處理,不能陪你。”

果然,她神情瞬間萎頓下來,怔怔望著他,又大又亮的杏眼,泛起了水光,顯得很委屈。

沈清臣心中不忍,忍住出言安慰的沖動,他看著她,眼神溫和,柔聲說:“我結婚後,會在你工作的地方附近給你買一套房子,以後,你就住那裏,母親也是同意的,她以後也不會再去打擾你,你可以在這座城市自由安心地生活,有任何事隨時打電話給我的助理,他會第一時間出面解決。”

“聽起來很傷感啊。”沈清瑜唇角泛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,凝眸註視著他,認真問:“那我以後是不是不可以再見你了。”

她的眸光深處隱現著小心翼翼的期待,如微弱的火光,沈清臣只看了一眼,便覺灼傷了眼,他垂下眼簾,故意視而不見,沈吟著說:“還是不再見了吧。”

雖然看不清他的眼神,可他此刻的神情卻是她熟悉的,每當他下定決心時,便是這般,雙唇緊抿,冰冷決絕的模樣,上一回見著,還是多年前,大吵一架後,兩人筋疲力竭,她平靜地提出了分手,而他當時的表情,也是這般,她後來每每想起,總覺得痛徹心扉,而如今,又是相同的結局麽?剎那間,她只覺傷透了心,眼眶一酸,淚水不受控地流了下來。

沒有聽見聲音,沈清臣擡起眼眸看她,不禁大驚失色,慌忙捧起她淚痕滿面的臉蛋,語氣中藏不住的慌亂:“怎麽了?你別哭啊,我不再見你,是為了你好。”

淚水源源不斷地從那雙明媚的眼睛中流出,輕而易舉就淹塌了沈清臣好不容易築起的心墻,他心慌意亂地擡起手指,輕柔地為她拭淚,卻越擦越多,情急之下,只得擁她入懷,在她耳邊溫言哄慰,心中卻是矛盾之極。

她漸漸收住了淚水,在他懷中平靜下來。

“別哭了......”他反覆說著這一句,嗓音低柔,含著讓人心安的力量,仿佛說多一遍,便能使她早些平覆。

她自他懷中擡起頭,明亮的燈光下,眼中還有泫然的淚滴,一臉固執,不依不饒地說:“你都不要我了,我情願哭死。”

貌似威脅,更像是撒嬌耍賴,沈清臣一臉平靜,凝視著那張精致嬌俏的臉,一字一句陳述事實:“你忘了,我們多年前已經分手。”

此話一出,她果然倏然變色,淚盈於睫,反覆低喊著“那不算,那不算......”,沈清臣不忍地蹙眉,將她摟緊了些,溫言撫慰:“好了,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,你回家來了,這就是最好的結果,作為我唯一的妹妹,我今後一定會好好照顧你,不再讓你吃一點苦。”

本想讓她安心,可她卻哭得更厲害了,搖著頭大聲控訴:“我不要當你的妹妹,我怎麽能當你的妹妹,我愛你啊,一直都愛著你,你怎麽能不要我......”

她深情的表白,之於他,無異於雪上加霜。他自認為堅如磐石的心,一次次地為她動搖,自從在訂婚典禮上再見到她,他分明聽見心中某個平靜已久的地方,開始泛起波瀾。後來每見一次,他都要竭力克制,才能不被心中的那股激流沖擊得失去理智。

為什麽,她就是不肯放過他,一次次地逼著他退步,沈清臣自知從來都不是她的對手,當初不顧一切要分手的是她,如今卻又這般纏著他,不要他離開。

雨下得愈發大了,急促的雨點敲打著窗戶,靜夜之中,聽來格外清晰,屋內沈默了許久,沈清臣試著動了動,試圖拉開彼此的距離,可才一動彈,腰間一緊,她帶著鼻音的聲音傳來,悶悶的,還是那句:“不許你走。”

沈清臣深知,自己若再不快刀斬亂麻,後果不堪設想,他絕不允許使幾個人陷入痛苦的事情再次發生。

他手下用力,掙脫出她的環抱,無視她眼中的幽怨,心平氣和地跟她講道理:“很晚了,我再不回去,母親該擔心了,而且,她若知道我跟你在一起,說不定會......”後頭的話,他沒有出口,卻知道她是明白的。

沈清瑜冷笑一聲,換上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氣,唇邊浮起嘲諷的笑意:“可不是麽,假如她會知道,一定恨不得把我殺了,這樣就永無後顧之憂。”

沈清臣眉頭擰成了一個結,臉上有一種隱忍的痛苦,沈清瑜走近他,滿面春風的笑臉,看在沈清臣眼中,如淬了毒的利劍,直直朝他刺過來,他避了開去,卻躲不過她故作甜蜜的聲音:“可惜啊,要讓她失望了,我已不是當日的沈清瑜,不會再受她任意擺布,她再也休想威脅我。”

母親反對他們之間的交往,已經到了深惡痛絕的地步,沈清臣心中有苦難言,深深明白,他們之所以分開,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由於母親的不理解,可是,他萬萬沒想到,她和母親之間會有如此深的成見。

他並未表現的與她同仇敵愾,糾結的眉目,顯出十分的為難。沈清瑜冷冷地看著他,紅唇輕挑,似笑非笑。一顆心卻在狂跳著,心驚膽顫地設想,他還會說出怎樣絕情的話,若他還是不要她,她是否還有勇氣繼續死纏爛打。

“你終歸是她的女兒。”末了,他只是嘆息著說了這樣一句話,她楞了楞,突然噗嗤一下笑出聲來,清脆如鈴,和著雨聲,沈清臣聽在耳中,心下無端感到一片淒涼。

她只是笑個不住,甜美嬌俏的模樣,特別動人,可是他撇開了目光,她賭氣般湊得更近,在他的眼皮底下,瞇起一對明眸,笑嘻嘻地一字一頓說:“她害死了我的孩子,你說,我怎麽還能是她的女兒?”

沈清臣倒抽了一口涼氣,目光有著可怕的淩厲和驚恐,雙手扶住她的肩膀,力度之大,痛得她臉色蒼白,逼視著她,他壓低了聲音,難以置信地質問:“你說什麽?”

她聽見他聲音中的顫抖,反倒笑了,很欣慰的樣子。她想象過無數次,如果有一天能有機會告訴他,自己一定要哭得聲淚俱下,讓他心疼,讓他一嘗她當初的痛不欲生。然而,成功地刺痛了他,她除了欣慰,更多的卻是感同身受的心疼,她從不喜歡流淚,可是此刻,眼淚不覺又滾滾而落。

沈清臣心亂如麻,任她在他懷中泣不成聲,只等她哭夠了,他能弄清這些年他到底被隱瞞了什麽,又錯過了怎樣的一段人生。百感交集中,他忽然想起了知涵,那個一身清白的姑娘,有那麽一瞬間,他恍惚看見曾經他以為近在咫尺的幸福,在他眼前一閃而過,而後飄然遠去。不過數天而已,他便要親手將它扼殺。心中傷感已極,可是,沈清臣悲哀地自嘲,他根本配不上那人的純潔無瑕,他是受命運捉弄的人,容不得他回頭是岸,只能一錯再錯下去。

想清楚這一點,他迅速地平靜了下來,默然地橫抱起尚在哭泣的沈清瑜,熟門熟路地進了臥室,將她放在床上。

“你要去哪裏?”她面露緊張,又抓著他不放。

“我去給你倒杯水。”他面容溫和,她只在他們戀愛時見過,“瞧你嗓子都啞了。”他安撫地摸了摸她的臉蛋,起身出去了。

她回過神來,急忙跟了上去,見他真的在飲水機旁接水,一面回頭看她,輕聲責備:“快回去躺著,哭了這麽久,不累麽?”

她沒有聽話,走上前抱住他的腰,固執地說:“你答應我不離開,我再乖乖聽話,好不好。”

“好。”他答應了,毫不猶豫,卻讓沈清瑜不敢相信,她下意識又問:“真的麽?”

聽出她語氣中的不安,他轉身將杯子遞給她,黑白分明的清眸註視著她,清清楚楚地說:“千真萬確,我不再離開你,也不再讓你離開我。”

聞言,沈清瑜眼神怔怔,凝望著他,錯愕良久,而後微笑起來,是一種放松愉悅的笑容,沈清臣很久以前見過,那般不憂不懼,心滿意足,他看著她,不自覺也微笑起來。

那一晚後來,他們並肩躺在床上,彼此擁抱取暖。雨聲淅瀝的世界,兩個徹夜未成眠的男女,離別多年,要說的話,何止一朝一夕能夠講完。能夠找回舊愛,對於沈清瑜,已是此生莫大的幸福。

往事如昨,曾經的顛沛流離,她此刻回想起來,竟恍如隔世,猶如置身在溫暖明亮的家中讀《賣火柴的小女孩》,無法想象,自己竟真的經受過如許辛酸困苦的一段人生。說到底,還是他的功勞,她一度絕望到以為自己會被擊垮,再也爬不起來,是心中的那份執念,那份非要回來見他不可的執念,憑著它,她才一次次咬牙捱了過來,若非如此,或許她早已在某個走投無路的時刻,放棄尊嚴和驕傲,成為風月場中微不足道的賣笑之人了。

其實,沈清臣又何嘗妄想過,有生之年還能將她摟在懷中,感受那令人貪戀和安心的氣息。天亮以後,縱然有再大風浪,他也甘心承受,只是,一想到那人,當初一念之差,竟是註定了日後的辜負,他自以為是的喜歡,竟造成日後對她無法彌補的傷害。沈清臣無法說服自己不顧後果地去語林面前坦承一切,一種極端自厭的情緒緊緊抓住了他,令他眉頭深鎖,周身散發出一種強烈的痛苦氣息。

沈清瑜依偎在他懷中,無比清晰地感受到了他內心苦苦掙紮的過程,靜默許久之後,她緩緩開口:“她是個好女孩兒,若能將對她的傷害降到最低,我願意等下去,等到最恰當的時機,再告知她一切。”

她的語氣溫婉平和,飽含著理解和包容,沈清臣本該感到欣慰,可是他只覺自責和心疼,是他,讓那個不谙世事,純真無畏的她消失了。

他握起她的手,送到唇邊吻了吻,嗓音溫和而堅定:“給我一些時間。”

“嗯。”溫順地點點頭,她含笑在他懷中漸漸睡去。

聽著她均勻的呼吸,沈清臣開始思索明日該如何面對一切。

然而,正當他籌劃萬全之策時,一條短信悄然到達了語林手機上。那時她香夢沈酣,自是渾然不覺。

一夜好眠,次日天蒙蒙亮,語林一骨碌爬起床,興沖沖地一頭紮進浴室洗漱。不多會兒工夫,她已將自己打點好,只等沈清臣來後,一起先去美美地吃頓早餐,算起來,他們已許久沒有相約一起用早餐了。

他電話中說會早些來接她,具體是什麽時候,語林並不知道,天生成的溫潤性格,加上確信他很快會來,使得她並不打電話過去問,而是坐在沙發上一面看書一面等他,一時看得入迷,竟忘了時間。

直到饑餓已久的胃發出抗議,她才後知後覺地起身,尋思著先吃點食物墊墊,無意中瞥見壁鐘,倒被唬了一跳,竟然接近正午了。急急忙忙抓過手機來瞧,沒有任何未接來電,只有一條信息,陌生的號碼,內容是一個地址。短短一行字,她來回讀了好幾遍,頭腦一面飛快地思索自己是否去過相似的地點。

盡管生活多年,語林對這座城市卻是不甚熟悉的。她徒勞地一遍遍默念著地址,茫然無緒,猛然間記起看手機的初衷,心中一驚,連忙輸入號碼,卻是關機狀態。

一瞬間,她心中生出了坐以待斃之感,盡管想不出半分主意,她還是匆匆出門了。

這一日卻是大晴天,碧空如洗,白雲如絮,陽光朗照大地,空氣清鮮幹冽,深吸一口,只覺沁人心脾。

是難得的好天氣,又逢周末,小區綠化帶上,散布著走出戶外親近自然的居民,男女老幼,三三兩兩,個個神態閑適,笑語聲不時傳來。換做往常,語林定然深受感染,忍不住要加入其中。可是此刻,她無心流連,臉上的表情雖如往常般平和淡然,但腳下步履匆匆,洩露了她內心的急迫。

急歸急,她實際並未拿定主意,直到上了計程車,司機問去哪裏,她方才猶猶豫豫地說出地址。司機一踩油門,車子快速啟程了,她的心一沈,原本抱著查無此處的希望,如今落了空,心跳動得愈發快了,雙目緊緊盯著前方,心情覆雜,一忽兒恨不得立刻便到了,一忽兒又心生退卻。

已經到了,語林仍沈浸在自我矛盾之中,並未察覺,司機將車停在小區門前,見她仍無反應,忍不住開口提醒。

語林如夢方醒,忙答應一聲,下車後又意識到沒有付錢,當真是手忙腳亂。好容易穩住心神,她只覺無所適從,站在當地,眼望著那陳舊古樸的小區樓房,連跨出一步的勇氣都沒有。心神不寧中,電話適時地進來了,她心頭一跳,拿起一看,卻是張溪語,頃刻間心頭悲喜交集。

“語林,我今天回老家。”

“今天?”她吃驚地問:“不是說明天麽?”

張溪語在另一頭笑著說:“明天是外婆生日,我一忙起來,竟然忘記了,今天和媽媽通電話,問我能否趕回去,我急忙改簽,草草收拾行李趕去機場了。”

“已經在機場了麽?幾點起飛?我過去送送你。”語林連忙說。

張溪語並不知道知涵此刻的處境,還以為她在家閑極無聊,便笑說:“我還在路上,咱們機場見吧。”

若非收到了同一號碼發過來的幾張照片,語林必然又一次成功逃離了。天氣寒冷,照片中的男女均裹著長款羽絨服,帽子拉起來遮住了半張臉,若非熟悉至極的人,絕對辨認不出。

拍攝的角度十分巧妙,均是側面,極難被對方發覺。其實,語林僅憑第一張的背影,便已認出了沈清臣,而那名親昵地挽著他胳膊的女子,她雖看清了臉,卻不敢認出來,即便後面有他們十指相扣進入某棟樓的照片,她猶在自我安慰,Daisy是他的妹妹,她不必大驚小怪。

好一會兒 ,她完全不知該怎麽辦,盯著照片中並肩走在一起的男女,夜晚的路燈下,兩人的身影看起來是那樣自然協調,仿若在一起多年的戀人。她心中生出慌亂又酸苦的感受,與昨夜某一刻類似,是了,她猛然回憶起酒館過道中她親眼目睹的那一幕,和照片中兩人給她的感覺如出一轍。

剎那間,語林感到一陣透不過氣來的窒悶,她絕不相信沈清臣會欺騙她,他電話中告訴她,他在公司,她便只相信他在公司,至於Daisy,她直言不諱地說和沈清臣在一起,語林也並不多想,他們是兄妹,關系親厚,本就無可厚非。可是,為何她的心仍是揪成一團,好似眼前出現了萬丈深淵,她再往前一步,便是粉身碎骨。

此刻,語林心中再裝不下任何事,她仔細辨認手中的照片,一步步找尋上面指向的位置。相似的樓房,一棟挨著一棟,大同小異,豈能輕易便找到,可她穿行其中,盡管漫無目的,卻固執地不肯放棄。

不知是哪一棟樓裏出來了一個人,語林頓住腳步,望過去,目光相遇時,兩人俱是一震。本是氣急敗壞的沈含英,瞬間宛若見了鬼魅一般,身軀陡然一顫,僵在當地,臉色變得驚恐萬分。

語林震驚得說不出話來,只覺心跳如雷,目光不知不覺遠望過去,恰巧看見隨後追出來的沈清臣。

語林很是心驚膽顫,不知自己掉入了怎樣一個漩渦之中,一整天水米未進,她的臉色本就因失血而略顯憔悴,此時更是蒼白如紙。心中激蕩起陣陣寒意,她動了動了手指,竟是冰冷僵硬,彎也不能彎了。

沈清臣三步並作兩步,疾步趕上前來,攔在沈含英面前,語氣急促:“媽媽,您聽我解釋——”

“解釋什麽......”沈含英厲聲喝止道,目光淩厲至極,一把推搡開了他,快步走到語林身邊,拉起她的手,急急忙忙朝大門口走。

語林的手被她死死牽制著,根本不能自主,只聽見她信誓旦旦的話語聲:“你放心,我絕不會讓那個賤人的陰謀得逞,你們這就拍婚紗照去。”

一面又回頭看了沈清臣一眼,揚聲冷斥:“你若還願意認我這個母親,就立刻跟過來。”

司機已經把車駛過來了,沈含英親自打開車門,不由分說地推語林上了車,自己隨後進來,連聲催促司機快走。

“清臣他......”語林直到這時才找著機會插話進來,卻又被沈含英打斷了:“別管他,我們先過去。”

載著她們的車子絕塵而去,四周空無一人,安靜得似乎什麽也沒有發生過。沈清臣耳邊仿佛回響起母親歇斯底裏地沖那人怒聲吼叫的聲音,一個個惡毒的咒罵字眼,她聽了,一臉倔強的冷漠,姿態傲慢,然而臉色卻慘白如蠟,眼淚刷刷地流下來。

起風了,已是日暮時分,殘陽如血,絲毫感受不到暖意,他獨立其中,不知何去何從,直到一只柔軟的手握住了他的手,冷得像冰,卻讓他心頭一暖。

“你先去吧,不然她又不知要如何生你的氣了。”哭久了的緣故,她的聲音略顯沙啞。沈清臣回握住她的手,目光轉到她的臉上,她的眼眶紅腫,臉色慘然,上面兀自還有未幹的淚痕,然而眼神卻是溫柔堅定的。像無聲的信任,悄然平覆著他雜亂無章的思緒。在這樣的目光註視下,沈清臣覺得自己必須做點什麽,來安撫她的心。幾乎是和念頭同步,他摟過她,情難自已地吻上了她蒼白幹澀的嘴唇。

與兩人上一次接吻不同,這一次他的吻溫柔耐心,不帶絲毫□□氣息,但卻讓沈清瑜更加感動和貪戀,她明白這代表著他未曾出口的話。她擡起胳膊抱住他,回應著他的吻,兩人多餘的感官消失了,只餘唇間美好的觸覺。

語林是在車子快要駛出小區大門時,猛然驚醒過來的,她想起自己還不能離開,沈含英抓住她的手,極力阻攔,卻最終被她逃掉了。她跑得很急,全然不顧方向,然而路線卻無比正確,便似刻在了腦中一般。

她一向缺乏運動細胞,此刻卻發足疾奔,唯恐被追上。終於堪堪趕上看見眼前的一幕,她驟然止步,慣性使她險些跌倒。幸而還是站穩了,她大口喘息著,上氣不接下氣,好似被扼住了喉嚨,呼吸困難,一口氣沒換過來,被嗆住了,冷空氣灌入,刺激得她忍不住咳嗽起來,驚醒了不遠處旁若無人的一對。

語林此時的情形顯得狼狽,被風吹亂的發絲貼在面頰上,失血的雙唇仍在喘息蠕動,黑白分明的眸子,直直望著他們,或許是臉色過於蒼白的緣故,瞳仁亮得驚人。

時間仿佛過的很慢,又仿佛只是一瞬間。沈清臣條件反射般放開了懷中的人,眼光朝她看過來。

他錯楞在當地,等到確認是她去而覆返,仿佛一石激起千層浪,他淡然的表情立刻轉為動容,一個箭步往前邁去,下一步卻又生生剎住。

四目相對,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,卻好似有一條大江橫亙在他們之間,波浪滔滔,江水浩浩蕩蕩,將他們的過往沖擊得支離破碎。

數小時前,沈清臣還在構想,如何告訴她真相,才能減輕對她的傷害,對她坦白會是在哪一日,他心中甚至都是一片混沌。可世事難料,母親會在他即將出門的那一刻突然造訪,雷霆之怒,讓他無處可逃,而她,又是如何會從天而降,出現在這裏,他更是無從想象。

語林不知何時走近了些,動了動唇,想說些什麽,眼淚卻先一步掉下來,她不願自己表現得這般脆弱,張大了雙眼,拼命忍住,可眼淚還是不受控般簌簌而落。

“語林,我......”沈清臣上前了一步,露出著急的神色,卻忽然發覺,自己再沒有了安慰她的資格。

語林擡手拭了拭淚痕,稍稍平覆了一下,淚眼模糊地盯著他,只是反覆呢喃:“我要你跟我解釋。”

他凝望她倔強憔悴的面容,破釜沈舟般點點頭:“好,我把一切都告訴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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